央廣網北京12月31日消息（記者梁爽）近日，多名消費者向央廣網記者反映，北京國太國際教育咨詢有限公司（以下簡稱“北京國太教育”）涉嫌虛假宣傳、偽造學歷等違法行為。24日，記者走訪北京國太教育工商注冊地發現，營業執照上的住所有其他公司在辦公，而北京國太教育不見蹤跡。
據了解，北京國太教育是一家以消防培訓為主的在線教育培訓機構，此次多名學員的維權舉報也揭開了“消防證”考試培訓亂象一角。
“消防證”成了培訓機構口中的“金飯碗”；考生不滿足報考條件，培訓機構可以代報名；培訓機構推薦掛靠單位成“標配”……記者調查發現，以消防培訓為主的在線教育培訓機構眾多，一些“神操作”已成為消防培訓機構公開的秘密。
亂象一：自稱有內部押題、考試通過率可達100%
33歲的張宇（化名）初中畢業后，一直從事水泥行業工作。2019年11月，張宇在瀏覽網頁時被北京國太教育的廣告吸引，留下電話號碼后，一位自稱為袁老師的北京國太教育銷售人員隨即與他取得了聯系。
據張宇所說，袁老師對其表示，一級注冊消防工程師證書是全國執業資格證書里面的新興證書，證書含金量高、職業缺口大，市場前景好。袁老師還承諾，參加培訓班可以包報名、包通過，拿到證后推薦8-10家單位，掛靠費一年12萬元到15萬元之間，考試不合格還可以退還全部費用。
一番介紹讓張宇聽得有些心動。袁老師承諾，報名總裁密訓班一個月只需要學習兩節課程，考試通過率可達100%。其還稱，這個班型有內部名額、內部押題、考前密訓，考試有30%-40%的送分題，考點能覆蓋考試90%以上的內容。2019年12月26日，張宇與北京國太教育簽訂了《注冊消防工程總裁密訓班協議書》，課程價格為29800元。
張宇與北京國太教育簽訂的《注冊消防工程總裁密訓班協議書》第一頁，北京國太教育作出不過退費、考過免費推薦8-12個合作單位等承諾（受訪人供圖）
同樣報了總裁密訓班的劉女士，上了考場才發現，老師宣稱的內部密卷一道題都沒有押中。今年41歲的劉女士說，北京國太教育工作人員當初承諾，考一級注冊消防工程師就像考駕照一樣容易，考下來還能全國掛靠，女士能掛靠到65周歲，所以自己才報名。
北京云嘉律師事務所律師、中國政法大學知識產權研究中心特約研究員趙占領認為，培訓機構如果宣稱有獨家內部材料、密卷等，卻與實際不符，就屬于虛假宣傳，違反了反不正當競爭法第八條的規定，構成不正當競爭行為。
12月24日，記者走訪北京國太教育工商注冊地發現，營業執照上的住所有其他公司在辦公，而北京國太教育不見蹤跡。該辦公地工作人員稱，“很多人都來找他們。”
北京國太教育營業執照上的住所地址，記者看到有其他公司在辦公（央廣網記者 梁爽 攝）
記者查詢國家企業信用信息公示系統發現，北京國太教育目前已經被列入經營異常名錄，原因為“通過登記的住所或者經營場所無法聯系”，目前未移出。另外，系統顯示，因違反電子商務法和存在夸大宣傳，2020年7月份和11月份，北京國太教育先后被北京市朝陽區市場監督管理局下達行政處罰決定書，分別處以罰款1萬元和40萬元。
根據其中一份決定書內容，北京國太教育銷售人員在溝通中告知消費者其銷售的課程“保證通過率，一次取證”“通過特殊渠道拿到的考前押題”“攜手商業消防協會、公安部聯合開展企業內定班”“通過內部渠道拿到的核心答案”等內容。北京市朝陽區市場監督管理局稱，已經接到多起此類舉報。調查結果顯示，當事人承認上述文字存在夸大成分，且無法提供相關證據佐證其真實性。
此前，央視“3·15”晚會曾曝光嗨學網被投訴退款難等問題。該事件中，嗨學網大力宣傳的也是一級注冊消防工程師資格證培訓。為何眾多培訓機構都“青睞”一級注冊消防工程師資格證？
北京師范大學網絡法治國際中心執行主任吳沈括認為，首先，一級注冊消防工程師證書的含金量較高；其次，申請報考資格證對學歷要求不高，進入門檻較低。很多培訓機構利用高額掛靠費等“福利”為吸引力，瞄準資格證，從事消防培訓，吸引大量“掛證族”參加培訓，收取培訓費用。
“培訓機構利用低成本就能換來高收入，這無疑成為各培訓機構青睞該資格證的原因。”吳沈括稱。
亂象二：考生不滿足報考條件，“企業代報名”顯神通
記者查詢中國人事考試網看到，一級注冊消防工程師資格考試對學歷和工作經驗都有明確要求。其中，最低學歷要求為專科，相應工作經驗不僅有年限要求，還必須和消防相關。
但記者調查發現，很多考生在不滿足報名條件的情況下，培訓機構會推薦企業代報名。來自廣州的學員劉女士就是通過企業代報名“成功”參加了2019年的一級消防工程師考試。
“當時他們給我報的廣州什么建筑學院。”劉女士告訴記者，自己本是初中畢業，也沒有從事過消防相關工作，但是在一級注冊消防工程師報名表上自己的學歷卻變成了專科，工作單位也和消防工作有關。劉女士說，自己學歷造假心里也很害怕，但還是“順利”參加了考試。
不止北京國太教育，記者檢索多個在線教育培訓機構網頁，在詢問高中畢業是否可以報名一級注冊消防功工程師后，多家培訓機構客服人員明確表示“可以走企業代報名形式”。
記者以“一級注冊消防工程師”為關鍵詞搜索，依次點開搜索頁面推薦的幾家培訓機構。其中，打開一個以“全國（消防考試）學習交流中心”命名的網頁，記者看到，在搜索欄旁赫然用紅色字體顯著標出“消防代報名”的字樣。點擊后，網頁跳轉到名為“一過網”的網站，該網站首頁位置突出顯示著“2021全國注冊消防工程師考試 高效通過”幾個大字。在記者點擊立即咨詢后，一個名為“程然老師”的客服和記者展開了對話。
全國（消防考試）學習交流中心網頁搜索欄旁，赫然用紅色字體顯著標出“消防代報名”的字樣（來自網頁截圖）
當記者詢問高中畢業是否滿足一級注冊消防工程師報名條件時，該客服人員立即回復“可以的”，并稱可以協助報考。記者追問，報考條件最低要求是專科學歷，如何實現協助報考？程然老師回復道，“走企業報名的形式。”隨后，她以網站咨詢人數較多、存在各種限制為由，要求添加微信詳談。
在“一過網”頁面，課程顧問程然老師與記者的對話（對話截圖）
微信添加成功后，上述客服人員自稱為“金牌課程顧問”，語言表達上更為大膽。她介紹，企業報名可以規避學員學歷不符合的部分，報考時只要把名字加入到該企業中即可。
“這一塊你都不需要去了解，你安心備考學習就好，會給你安排好，要是辦理不好就不會收你的錢。”該課程顧問在給記者發語音的過程中說，學校辦此類代報名已經有很多年了，學校有自己的渠道和社會關系，可以放心，都是可靠的企業。
當記者追問什么企業能辦理代報名，通過什么途徑辦理等問題時，該課程顧問沒有給出具體回答，只是一再承諾，一定會辦好，相信他們就好。“不止我們一家，市面上也有代報名機構，都可以去咨詢。”上述課程顧問說。
隨后，記者撥打了中國人事考試網業務咨詢電話，工作人員表示，只有符合報名條件才能報考，如果考生不符合報名條件，審核也不會通過。另外，考生需要自行報名，所有考生一樣，不會有例外，更沒有統一報名的說法。該工作人員表示，不建議考生相信任何培訓機構。
當記者表示已經咨詢過中國人事考試網，并沒有企業代報名渠道時，該課程顧問回復道：“代報名是暗箱操作，是不會直接給你說可以的。”
添加微信后，“一過網”課程顧問與記者的聊天內容（對話截圖）
吳沈括認為，在考生不滿足報考條件下，培訓機構可以成功報名，可以說，審核過程存在漏洞。另外，偽造的學歷即使考試通過，國家也不予認可。國家抵制“假文憑”這種違法現象，偽造學歷的行為破壞了法律法規，且有損社會公平與公正原則。
亂象三：培訓機構推薦掛靠單位成“標配”，宣稱兼職年薪可達8-15萬元
記者進一步調查發現，推薦掛靠單位，承諾一年能拿十幾萬元掛靠費已經成為在線教育培訓機構吸引學員的“標配”。甚至有的培訓機構會在系統回復中明確提到“注冊消防工程師拿到證書后一年的兼職年薪達到8到15萬元，我們推薦就業、推薦兼職單位”等內容。
記者在咨詢消防工程師報考事宜時，客服多次發送推薦就業、兼職單位等內容（對話截圖）
在與多個在線教育培訓機構客服溝通后，記者發現，客服多以在線咨詢學員多、限制較多等為由，積極要求電話溝通。
檢索過程中，記者打開一個名為“全國消防工程師報考服務中心”的網頁，首頁赫然寫著“年收入高 社會認可 缺口50萬”幾個大字。記者發現，點擊頁面上的報考條件、證書價值、行業前景、咨詢入口等任意一個鏈接，網頁都會跳轉到“消防工程師報考咨詢”頁面。在問及學歷、畢業年份、報考省份等信息后，客服以發送相關政策、證書用途等信息為由索要手機號碼，在記者提交手機后，客服稱馬上安排老師，稍后進行電話溝通。
半小時后，記者接到一位自稱是“一X船教育”課程顧問的電話。記者以“高中畢業，想了解一級注冊消防工程師資格證”的身份和他展開了對話。
該課程顧問說，高中畢業可以報考二級注冊消防工程師，并稱2021年是二級注冊消防工程師第一次開考，“國家也會在考試這一塊比較松一些，也就是說題型科目都比較簡單。”拿到證后，可以持證上崗，還可以做兼職。他進一步說，兼職就是把證書給租借出去，然后賺取費用，學校會免費為學員推薦兼職單位，而且保證年薪不低于6萬元，這些都會寫進合同里。
交談中，該課程顧問稱，學校每年會跟很多企業簽定向委托合同。“就是說，我們每年有多少考生去考，企業要預定多少本證書，所有的考生考過之后，直接給人家輸出證書就可以了。”
一級注冊消防工程師資格證會掛靠到什么單位？上述課程顧問表示，主要是需要消防資質的單位，具體單位名稱得等審核通過后，學校才可以進行備案，然后才能告知。當記者一再追問具體可以去什么單位兼職時，該課程顧問言語閃躲，始終沒有給出具體單位名稱，“這個您就沒有必要知道了”，最后匆匆掛斷了記者電話。
而另一家培訓機構“大立教育”的一名工作人員則告訴記者，市場有“掛證”需求。一些企業為了升資質，需要消防工程師的資格證，只有達到一定數量，才能滿足升資質的條件。這名工作人員稱，國家不允許證件掛靠，但是如果證件和社保都轉到掛靠的公司，目前是可以的。
“企業靠證書可以獲得所謂的‘企業資質’，擁有與證件相符的資格以及與此資格相適應的質量等級標準，從而有資格在其相關領域進行工作，承擔更大工程項目。”吳沈括說。
吳沈括認為，掛靠證件屬于違法行為，不利于行業健康發展，違背執業規范和誠信原則，影響工作效率和質量。培訓機構和用人單位之間利用不正當手段逃避應承擔的行業責任，“走捷徑”的不法行為會給社會公共領域埋下隱患。
趙占領表示，掛靠證件應該說都是違法行為，培訓機構對此是否承擔相應責任，主要要看在此過程中是否為學員提供掛靠幫助。
專家建議有關部門嚴厲打擊欺詐行為
值得關注的是，上述“一X船教育”課程顧問在和記者溝通中聲稱，“一X船教育”是中國消防協會和北京消防協會雙會員單位，是國內唯一一家以培訓學校身份入駐中國消防協會的會員單位，是隸屬于中國消防協會的學校。
記者撥打了中國消防協會宣傳教育部電話，工作人員稱，中國消防協會沒有授權任何一家機構從事教育培訓，即使是會員單位，也不能用中國消防協會的名義做培訓。
針對發現的這些亂象，教育部教育發展研究中心綜合研究部副主任張家勇對央廣網記者表示，職業資格培訓市場的亂象早已有之，甚至出現過交錢就拿證的不規范操作。近年來，有關方面先后取消300余項準入類和水平評價類職業資格許可和認定事項，有關亂象也得到了有效整治。近期出現的消防類職業資格證書欺詐案例，是極少數不法分子企圖通過違規違法操作獲利，需要有關部門高度重視并加以嚴厲打擊。就消費者而言，他認為，學習沒有捷徑可走，不能存有投機取巧心理。
趙占領則建議，對于有培訓需求的消費者，面對培訓機構的宣傳承諾，應當保持一個冷靜清醒的態度。如果在參加相關考試過程中，消費者本身存在弄虛作假的行為，不僅是不誠信的，甚至涉嫌違法，可能需要承擔相應的法律責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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